【特稿】香港电影已死? 杜琪峯砲掀论者「不懂电影」 新生代港片一直开花

「香港电影已死」?这话题近来又在香港被掀起,起因是71岁资深媒体兼时事评论者萧若元2月底时在Clubhouse指当今香港电影工业已失去80年代荣景时大资金投资和企业参与,加上人才外流,他批香港电影回复昔日辉煌「机会等于0」,直指香港电影已死。加入激辩的包括曾演出《狂舞派3》的30岁香港演员游学修,其后双方又在各自YouTube隔空互砲,才愈演愈烈。香港名导杜琪峯被问到此争议,当然不认同,他觉得:「只有你自己不做,你才是投降。」

金马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各3座的杜琪峯,上周,去上了香港节目《铿锵说》接受访问,被问及此事,他说「这位先生不懂电影,他就不是做电影的人!」还说「香港电影已死」这说法是废话;20年前就有人说过这论调,他举例在动荡的97、98年间也没人投资电影。

也就是说,时局一直在变,电影产业也势必随时局改变;这个年代产出的香港电影就会反应现实的氛围,不会是百花齐放,不会一直欢天喜地;但那才是属于现代香港的电影。

杜棋峯相信大部分香港人能理解社会变化巨大而使年轻人或有沮丧感,但他也认为在这时代洪流,更加考验韧性,他劝勉年轻电影人别受影响,继续努力,「你们有的是时间,有年轻的冲动,可以做时代赋予你们的任务。」

被问到现今香港电影人的创作及言论自由是否较受限?他回应自己没有,但坦承必然会有些无形界线。他形容自己这种创作人是怎样都压不死,创作可以灵活,「你说这样不能讲,我就那样讲,但那样讲不代表不能呈现想法,问题是内容是不是你真的想讲。」他期望电影业的「小朋友」们要继续做电影,「只有你自己不做,你才是投降」。

掀争端的萧若元主要认为,1980年代世界只有3大电影中心:美国好莱坞、印度宝莱坞以及香港。他说当时香港每年出产270多部电影,相关从业员数以十万计,作品遍布所有华人社会,当时香港电影业有大额投资和企业参与,但他认为现今这2项条件都已缺乏。他认为《港区国安法》的阴霾,导致「香港整体都无希望,不只是电影业」;再加上人才外流,例如古装片的头套,香港已没有人懂得製作,要恢愎 1980年盛世,机会是零,「香港电影工业无前途」。

这位萧若元,71岁,香港成长、港大历史系毕业,让香港人所知的身分是资深媒体人和时事评论员。现移居台湾。不过,他确实在8、90年代曾参与电视和电影製作,曾以1991年电影《跛豪》和麦当雄一起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其后重心转移从商,参与社会运动,主持节目评论新闻时事等,早已脱离电影产业确实许久。

所以,这听来比较像是萧若元自己的电影年代,和他曾有的梦,已死。

不过,他提及的内容有些确是现况。香港电影人才大批移往中国市场,无论导演或各项幕后技术人员,甚至多数知名演员都接演合拍片。较大製作的香港电影几乎都得与中国合製,以刚凭香港名义提名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的《少年的你》,监製许月珍、导演曾国祥、编剧林咏琛等主创人员是香港人,但周冬雨和易烊千玺等演员们都是中国人,改编中国小说,资金和製片方也多为中国单位,故事内容也没有呈现香港在地文化背景,于是引起另一番争论声浪:这到底能不能代表香港?

多数香港导演到了中国市场,不得不遵守当地的游戏规则,但中国市场已经逼近全球最大的北美市场;1部《少年的你》便卖出约70亿台币,《唐人街探案3》则是高达200亿台币,如此巨大的市场,因而有更多的资金,于是有更多的人往那里去;这是多数人维生的选择。

有了大笔中国资金,就必须在中国上映,也就先得通过中国当局的审核通过才能获照准映,因而引起无数关于电影内容审核的不公开独霸裁制。

电影是艺术,但它也是门生意。利用中国的市场及资金,发展自己的才华,依然是创作;当然有的偏离了初衷,但仍有不少寻出个平衡模式。曾国祥展现了他的才子能耐,身为香港电影人,移地製造更加发光,持续替香港电影人的战斗力加分。这件事,陈可辛早从《十月围城》、《武侠》、《中国合伙人》到今年的《夺冠》就一直长期大量地在做。靠着中国合製电影,让香港电影人保有生机,何尝不是回头再滋养香港在地作品的一种方式。

也有像林超贤这样的类型,擅长拍《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紧急救援》这类大规模大场面动作片,核心像颂扬中国军队或救难队的伟大情操,用声光场面的商业娱乐包装,不同创作者有不同的生存之道。

但是,总有如杜琪峯一样的。像他说的,创作要灵活,这样不能讲,就那样讲。「只要有一息尚存,我们应该充满希望。」

他说的「保持灵活」4个字,对应到他的电影里,就是他聪明的应对之道。近来他的作品《毒战》、《盲探》、《三人行》等片也都与中国合製;可是,如果你能看懂他电影里的隐含,好比《三人行》3位主角的对峙呼应关係,之于两岸三地的牵连,就是意味深远的写照。

香港电影即便不能像过去那样旺盛量产,但并没有停止。杜琪峯用不同的形式或语言,依然讲述着他身为电影人该讲的事。他的香港电影魂依然存在。

商业味重的杜琪峯如此,独立製片的陈果更是如此。他曾拍摄「九七3部曲」《香港製造》、《去年烟花特别多》、《细路祥》;并以《香港有个荷里活》获金马奖最佳导演。

他也去过中国拍Angelababy主演的《谋杀似水年华》,但依然会回香港拮据创作。近年2部皆让女主角问鼎金马影后的《三夫》和《堕胎师》,没有来自中国的资金,低成本影片固然因而略带粗糙,但他的意识核心很清楚,讲的都是香港的现状与困境。香港电影才没有死,只是消费及观影习惯改变,你有没有去看。你选择忽略,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对于近日这话题,陈果接受香港《苹果动新闻》访问说:「回不到8、90年代不是什么坏事,但一定不是好事,事实上也没必要回到过去。」如同他的电影产值,确实萧条,可是这世代有这世代的电影该长成的样貌,他现在不拍烟花灿烂,拍困守孤舟,因为这是当代香港的一个真实写照。

不说这些早已成名的资深导演。去年30岁的香港新导演陈健朗,以《手捲烟》一举提名金马奖最佳剧情长片6奖,他的电影飘荡一股浓厚的香港帮派电影气味,但他的电影同样也有新角度去探索香港青年的「身分认同」问题。这部片好看得很,它就是标準的香港电影,但新人类,试着用怀旧包装新思维。

陈健朗对于香港电影回不去了的争论,他直言︰「确实是不会达到以前啦,因为我们在做的是将来。」

前年入围金马奖最佳新导演的香港导演黄绮琳的《金都》同样是部港味十足的作品,用香港本土的金都商场里求生活的一对情侣,去对比了中港关係,又辩证了自我认同。就算抽离了隐含指涉,故事里的爱情拉扯同样有魅力。再说去年拿下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的《幻爱》香港新导演周冠威,用思觉失调患者去探讨在混乱黯淡的世道里,要怎么有信心继续去爱?就算不一定要关乎政治,这也是部引人入胜的香港作品。

这1部部新生代的香港电影持续冒出,你如果不知道,是你不关心香港电影;不是因为它们死了。

再往回一些看,许学文、欧文杰、黄伟杰共同执导的2016年《树大招风》,翁子光2015年的《踏血寻梅》,都是不输大师级的铿锵有力之作。产量少,反应了工业确实正在变化,但年轻世代明明依然在卖力,那就是生机。

现在的香港电影只是没长得那么急躁,但一直有在开花,而且不时绽放得有声有色,这些都是足以让香港在地人产生共鸣的好电影。你若有心关注,你当然才看得见香港电影;持续生,何谓死?(张哲鸣)